盧浮宮館藏達芬奇6件油畫，卻已經占到瞭達芬奇作品的三分之一，所以2019年達芬奇逝世500周年的大展，隻有盧浮宮能辦，其他畫作都是從各個博物館匯集到這裡。
不計其數的人到盧浮宮都湧去看蒙娜麗莎，我們之前也解讀過蒙娜麗莎的故事。但其實盧浮宮最被低估的達芬奇畫作，便是這幅《巖間聖母》。
達芬奇創作《巖間聖母》時31歲，這是他第一幅頂級傑作，也凝結瞭他這人生30年的全部智慧。這幅畫含義之深，博學知識面之廣，令人瞠目，500年後的藝術史學者們都沒有完全研究清楚。
它不僅涵蓋美術史、宗教史，還輻射到古希臘哲學、植物學、地理學，更有生物學科也在研究他們的身體構造。當然，《達芬奇密碼》也為它帶來瞭不少流量。
所以，當你到瞭盧浮宮不僅不能錯過它，更要為它留夠時間，因為這裡面的每一個筆觸，都有它深厚又極趣的隱喻。
不過《巖間聖母》可不是盧浮宮的獨傢，倫敦的國傢美術館也有一幅。
這，就涉及到一樁讓乙方達芬奇頭疼瞭20多年的官司爭執上。
從這期開始，我將慢慢地為你拆解，《巖間聖母》的爭端和那些隱藏的隱喻密鑰。
第一期：源起 —— 甲方乙方爭端下的神作
與其他作品不同，要說巖間聖母，必須要介紹這幅作品的背景，因為這幅畫引起瞭20年的爭端，由於“甲方”的不滿和強硬，《巖間聖母》居然被“退貨”瞭，乙方達芬奇還被迫重畫？
這是怎麼回事？
①強硬甲方是誰？
首先要說起天主教的一條教義，叫做Immaculate Conception，翻譯過來叫做[聖母無染原罪]。（《聖經》上並未記載，所以引發瞭各種宗教口水戰。）
插一張我最喜歡的聖母木雕截自紀錄片《文明》
原罪是什麼？原罪就是由亞當和夏娃開始的s·e·x。
耶穌是不能有罪的，更不能和原罪掛鉤，所以聖母以處女之身生子，保證耶穌的無染原罪。
但天主教極為強調聖母的全然聖潔，所以她自己的出生，也不能由原罪開始，於是有瞭這條教義，表明聖母瑪利亞是母親聖安妮無原罪而生的。
聖母無染原罪也是宗教畫中的一個主題，各地也建有聖母無染原罪堂，例如北京宣武門的天主教堂，原就是此堂。
▲ 《聖安妮和聖約阿希姆無原罪生聖瑪利亞》 Francisco de Zurbaran 1638-40 英國愛丁堡蘇格蘭國傢美術館
這個學說從15世紀才開始，經過幾個世紀的爭執，1854年才被正式納入天主教作為教義，（今天東正教和基督教新教仍抗拒此教義）
所以在達芬奇的時代，這個學說還在“爭議中”，不過有瞭更進一步的動作：1483年，教宗開始排除“聖母無染原罪”的反對者，開除“異端”。
這就來到瞭達芬奇創作《巖間聖母》的這一年，甲方也登場瞭。
這個甲方，就是米蘭的聖母無染原罪堂，背後是米蘭大公斯福爾紮傢族，他們想趁“聖母無染原罪”地位提升之時好好裝修一番，於是找到瞭當時在米蘭已經出名的達芬奇，想讓他為教堂最要的的位置，創作一幅畫“聖母子”的祭壇畫。
達芬奇和米蘭大公的關系是個很復雜的故事，總而言之就是此時他們關系還很好，達芬奇就接受瞭這個工作。
原教堂已不在，上個參考圖達芬奇就是被委托畫C位
②註定違約的合同？
這是一場非常嚴謹的委托，雙方簽訂瞭極為詳細復雜的合同，甚至細節到瞭作畫的顏料類型，還有畫的10年保質期。甲方不得不謹慎，畢竟“聖母無染原罪”還在風口浪尖，所以當時的他們必須保證不出錯誤。
如果你做過乙方，就會知道，當甲方過於謹慎甚至嚴苛，這一定不是個“好合作”的客戶。
而對於達芬奇來說，這個合同簽訂，就意味著肯定違約……
為何？先看項目時間。
合同簽署日期：1483年4月25日
規定交付日期：1483年12月8日
（12月8日，聖母無染原罪瞻禮，用來紀念聖安妮懷聖母瑪利亞的日子）
項目隻留給瞭達芬奇不到8個月的時間，如果你瞭解達芬奇，就會知道，這對他來說，是完全不可能的事，不僅因為創作本身就需要時間，更因為達芬奇本身是個“無敵拖延癥”。
不過結果還好，最後達芬奇畫瞭3年就完成瞭，隻不過“拖延”瞭2年多而已。
當然他拖延自己其實無所謂，大不瞭就不交活瞭。（蒙娜麗莎就沒交付，最後的晚餐他不知道吵瞭多少架被催著完工）
可這個合同不是他一個人的事，乙方其實是個組合，除瞭他還有一對兄弟。
做什麼需要這麼多人呢？可以從甲方的畫面要求看出。
上拱形板：聖父和聖母
中央板：聖母身著金色和天青色錦緞綢衣，襯以綠色，再用金粉薄薄一層鍍在紅漆上，她和嬰兒耶穌，被兩名先知簇擁著。
下板：聖嬰被安置在金色臺上
兩側中央板：分別是4個音樂天使和頌歌天使
其它浮板：聖母的生平
背景：山巒和巖石用五彩畫成等等
這到底是什麼形式呢？有張例圖可以說明。基本上除瞭中間都是兩兄弟的工作。
而我認為，教堂雖然隻提出瞭形式，沒有明確主題，但他們其實要的就是一幅聖母無染聖罪畫，表現出聖母的全然聖潔，例如：
雖然和達芬奇水平根本沒辦對比，但我找到一幅趨同於教會需求的畫，背景也是巖窟 ↓
▲ 《聖母無染原罪》貝納爾多·澤納萊 1502 洛杉磯J. Paul Getty美術館
而這就是達芬奇肯定會違約的第二個原因：沒有人可以要求達芬奇畫什麼，即使他簽瞭合同。
史學傢們認為，達芬奇的風格一貫如此，合同好像幾張廢紙，對他來說其實原則就一點：等著驚喜吧。
於是，甲方確實“驚喜”瞭。
③明明是神作甲方還不滿？
想要買100分的東西，結果獲得瞭1000分的驚喜，這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嗎，為什麼第一幅《巖間聖母》會被退貨？
我們再來看下這幅畫。
甲方第一不滿的地方：他們頭上沒有光環！看不出來是神！
沒有光環這件事在當時是個極度挑戰的“膽大包天”，在達芬奇之前的幾百年，沒有人敢這麼做。沒有瞭光環，就沒有瞭神的光耀，更無法成為祭壇畫。
還有一處甲方堅持改掉的，是天使的手勢。
這個手勢困擾瞭史學傢多年，所以我們能想到揭開畫佈時，甲方們看到這個百思不得其解的手有多氣憤。
另外，這幅畫謎散著的一種朦霧神秘的氣氛，也讓甲方難以接受，他們渴望的是讓眾人仰望朝聖的榮光，而不是看起來陰冷潮濕的恐怖之地。
達芬奇肯定是激辯過的，瓦薩裡（文藝復興畫傢，第一個藝術史學傢）就說過達芬奇很擅長說服頑固的人，但是這幅畫已經嚴重超越瞭甲方的接受范圍，而這還不是真正矛盾的開始。
這裡面還有最重要一點：我們別忘瞭甲方的身份：這和聖母無染原罪沒有直接關系，或者這麼說，甲方的內心的OS應該是：即使我們能看懂，這也不行，我們要的是大傢都能看懂！
甲方乙方的那些事啊……
（其實與聖母無染原罪不僅有關系，並且喻意非常深，幾乎可以成為宗教畫之最瞭！我們會在之後講解）
④乙方20年心碎追款記
1486年交活後，他們肯定是發生瞭激烈的爭論，但是具體沒有記載。
接下來的日期也都混亂不清，甚至還有大量當時自相矛盾的文件，直到現在藝術史界依然沒有達成一致，經過各方比較，我整理瞭一個比較合理的時間線。
時間跨到1490年，因為乙方三人起訴有瞭記錄：達芬奇和安佈羅基奧（畫側板的畫師）稱繪制成本已經超過瞭最初約定的800裡拉，一同向甲方追加1200裡拉。
這錢又是怎麼回事呢？我們先看下合同規定：
1483年5月付100裡拉 （簽合同時）
1483年7月-1485年2月（1年半付清）
每月支付40裡拉，共計800裡拉
另根據交付和質量，給予獎金
所以達芬奇他們肯定是收到瞭全款，但是想要的是獎金，1200裡拉。（這錢多嗎，我查到達芬奇畫最後晚餐一年就能收8000裡拉，所以應該是一點都不多……）
交付晚瞭，內容也不行，甲方自然不同意，但還算顧全顏面，答應多給100裡拉。乙方肯定也不滿意，於是乎一起鬧到瞭米蘭大公那裡。
過程依然不得而知，但結果眾所周知：達芬奇於1491開始創作第二個版本。（此日期為倫敦國傢美術館官方日期）
這幅畫才是撕扯瞭近20年的核心問題。
甲方應該是滿意這幅畫的，畢竟這幅畫才是最後真正掛在祭壇上的作品，但是他們又是不滿意的，畢竟一拖就是20年。
達芬奇應該是在1499年前就已經完成瞭這幅畫，畢竟1499年法國人打到瞭米蘭，達芬奇就離開瞭。（1495-1498年他還完成瞭最後的晚餐，所以我更猜測1495年前他就起碼完成瞭畫的主體，後面都是工作室徒弟的工作瞭）
有學說稱這第二個版本在他離開前就掛在瞭教堂上，我比較信服，因為到瞭1503年，安佈羅基奧又上訴要拖欠獎金，這時達芬奇正在佛羅倫薩畫蒙娜麗莎呢，所以應該是畫早交瞭，錢一直都沒付。
還有一點令人傷心，安佈羅基奧的兄弟此時已經去世瞭，還沒等到付款。
這次上訴還驚動瞭當時在米蘭的法國國王路易十二（就是傾慕達芬奇才華召喚他去法國的弗朗索瓦一世的嶽父），他都出面調停，於是終於討回個結論：要專傢鑒定才行。
鑒定什麼呢？不得而知，但是直到1506年的才有最終鑒定結果：畫還沒有完成，不能付款，並要求達芬奇返回米蘭，給2年時間完成。
1506年達芬奇確實又回到米蘭（但是否因為這個不知道）繼續這個項目。畫都交瞭，還畫什麼呢？也不得而知……不過有一部分工作是指導安佈羅基奧畫側板，畢竟他才是整個作品的創想人。
1508年到期，項目總算是完成瞭，甲方也算守信，付瞭200裡拉。
這就是安佈羅基奧的作品因為爭端，他也一起改瞭又改留世的唯有這幅
感人的是，達芬奇放棄瞭他的分成，錢都給瞭安佈羅基奧。被牽扯瞭20年，這位畫傢終於拿到瞭尾款，隻可惜兄弟已不在。
⑤乙方達芬奇的難得堅持
前面說過，達芬奇很多作品都是簽瞭合同沒有完成，為何這幅《巖間聖母》持續瞭20年。
比較現實的說法是，這背後牽扯著諸多權力，可翻閱瞭如此多資料，我認為達芬奇在藝術上可不是個屈服於權力的人。拉斐爾會這麼做，他可不會，教皇他甚至都不會附和。
我自己總結的一點，當然要考慮到現實權力紛爭，但其實他心裡也覺得自己拖累瞭安佈羅基奧兄弟吧，雖然因為戰爭也拖拉瞭很多年，但確實因為自己，兄弟倆一直沒有拿到回報。
雖然達芬奇根本不缺這筆錢，甚至不在乎，但是他要照拂到這位和他一起工作的藝術傢吧。
當然，這兩段，隻是我的猜測罷瞭。
⑥兩幅畫的後來
左為第一個版本，藏於盧浮宮右為第二個版本，藏於倫敦國傢美術館
被退回的第一個版本《巖間聖母》去哪瞭呢？盧浮宮的官方說明是，法國國王路易十二於1500-03年購置，輾轉多年現在館藏於盧浮宮。對，就是那個還幫他們調停的國王。
對此我頗有疑問，達芬奇1499年就離開瞭米蘭，國王如何買到呢？
這第二個版本沒有在教堂待多久，1576年就被摘下，輾轉多年最終到瞭倫敦國傢美術館。
而它的爭議也一直不斷，爭議點在於，這到底是不是達芬奇畫的？因為它看起來，真的比第一個版本的水平差瞭很多，這一點，我們會在之後的篇章討論。
我個人認為這應該是達芬奇一生中最折騰的一幅畫，教堂就這麼有眼不識泰山嗎，也許是他們隻是想要一幅100分的作品，而不是1000分的神作吧。
甲方，或許也是千古難題。
下一篇，我們就來一起解讀下這1000分的神作。
本文援引自以下
作者：安潔
文章來自公眾號：Art M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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