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-16、周書·泰誓(上中下)
【原文】惟十有一年，武王伐殷。一月戊午，師渡孟津，作《泰誓》三篇。
[釋文]自周文王稱王紀年的第11年，周武王便開始找尋願意討伐殷商的力量。直到那一年1月戊午日，周武王率領聯合部隊，橫渡孟津後，才留下瞭《泰誓》三篇故事。
（上）
【原文】惟十有三年春，大會於孟津。
[釋文]周王紀年的第13年春天，各路討伐殷商的部隊，在孟津會師。
【原文】王曰：“嗟！我友邦塚君越我禦事庶士，明聽誓。惟天地萬物父母，惟人萬物之靈。亶聰明，作元後，元後作民父母。今商王受，弗敬上天，降災下民。沈湎冒色，敢行暴虐，罪人以族，官人以世，惟宮室、臺榭、陂池、侈服，以殘害於爾萬姓。焚炙忠良，刳剔孕婦。
[釋文]周武王對他們說：“大傢肅靜！友邦諸君軍士，以及我的臣民百姓們，請聽清楚我講的話吧。在蒼天之下和大地之上，凡敬畏天地萬物，能夠像孝敬父母一樣者，唯有作為萬物生靈的人類。天地之間，隻有擁有瞭誠實、聰慧、開明的人，才能成為人間的帝王。但凡帝王，在天下民眾面前，就如同他們的父母一樣。現今帝王子受（即商紂王），不敬畏蒼天，天地示警，降災人間。即便如此，商王子受不思悔過，依然沉溺酒色，恣意暴行肆虐，甚至一人獲罪便禍害全傢氏族，而一人當官便尊貴終身及其後代。商王的宮室樓臺，唯求恢宏浩大；商王的曲亭艷服，隻圖奢華至極。商王子受如此殘暴壓迫和揮霍剝削，天下百姓隻是默默忍受，以至於變本加厲，公然焚燒忠良和剖腹孕婦。
【原文】皇天震怒，命我文考，肅將天威，大勛未集。肆予小子發，以爾友邦塚君，觀政於商。惟受罔有悛心，乃夷居，弗事上帝神祗，遺厥先宗廟弗祀。犧牲粢盛，既於兇盜。乃曰：‘吾有民有命！’罔懲其侮。
[釋文]皇天厚土早已震怒示警，並將天命垂青我父文王。先父之所以稱王，就是要整肅天下，重樹天威，但大功未成，而撒手人寰。隨後，繼承先父志向的我，和友邦和君臣一起，一直密切關註著商王朝的政治動向。商王子受不但毫無悔過之心，反而傲慢無禮，以至於不祭祀天神地祗，而且宗廟社稷近乎荒廢，甚至用於祭奠的犧牲和谷物，也被偷盜蠶食殆盡。即便如此，商王子受卻說：‘我有萬民擁戴，我有天命庇護！’如此執迷不悟，不思悔改。
【原文】天佑下民，作之君，作之師，惟其克相上帝，寵綏四方。有罪無罪，予曷敢有越厥志？同力，度德；同德，度義。受有臣億萬，惟億萬心；予有臣三千，惟一心。商罪貫盈，天命誅之。予弗順天，厥罪惟鈞。
[釋文]所謂天地保佑百姓蒼生，無論貴為帝王君臣，還是尊為德聖賢明，隻有他們與天神地祗的道德相輔相成，才會有天地蒼生的和平共處和安寧幸福。所以究竟誰有罪誰無罪，這豈是我個人為所欲為的志向？力量不相上下的比高低，隻能衡量誰更有道德修養；同樣道德修養的比高低，隻能比較誰更有信義。商王子受，雖然擁有臣民億萬，但卻也有億萬個心眼；而我即便隻有臣民三千，但卻一心一德。因此，當今商王惡貫滿盈，並且罪當天誅，而我如果不順從天意征討他，那麼我就和他一樣罪惡深重。
【原文】予小子夙夜祗懼，受命文考，類於上帝，宜於塚土，以爾有眾，厎天之罰。天矜於民，民之所欲，天必從之。爾尚弼予一人，永清四海，時哉弗可失！”
[釋文]面對天地使命，我夙夜無寐，在宗廟祭奠先祖而求得瞭文王庇佑，在神廟占卜獲得瞭天帝眷顧，在社廟祭掃將有風調雨順降臨，所以大傢齊心合力，讓我們來替天行道吧。從來天憐民願，凡是民心所向，天必應允順從。請你們輔助我一人，將四海永遠澄清吧。機不可失，時不再來啊！”
（中）
【原文】惟戊午，王次於河朔，群後以師畢會。王乃徇師而誓曰：“嗚呼！西土有眾，咸聽朕言。我聞吉人為善，惟日不足。兇人為不善，亦惟日不足。今商王受，力行無度，播棄犁老，昵比罪人。淫酗肆虐，臣下化之，朋傢作仇，脅權相滅。無辜籲天，穢德彰聞。
[釋文]戊午這一天，周武王渡河到達北岸，當各路諸侯所率領軍隊匯集完畢後，周武王巡查軍隊，並大聲宣言：“天地保佑！西部過來的軍民們，請聽我講話。我聽說過，凡是為人善良者，本該是吉祥有福之人，如果時日不到，卻仍會事與願違；凡是為人不善者，本就是兇險醜惡之人，如果時日不到，卻依舊作威作福。現今商王子受，肆意妄為，揮霍無度，遠離賢德老人，親近奸佞小人。所以現在到處荒淫無道，官員們上行下效、朋比營私，他們為所欲為、爭利鬥狠。老百姓無可奈何，隻能怨聲載道，而那些臭名昭彰的傳聞，早就彼伏此起。
【原文】惟天惠民，惟辟奉天。有夏桀弗克若天，流毒下國。天乃佑命成湯，降黜夏命。惟受罪浮於桀，剝喪元良，賊虐諫輔。謂己有天命，謂敬不足行，謂祭無益，謂暴無傷。厥監惟不遠，在彼夏王。
[釋文]天神地祗從來眷顧世間蒼生，而帝王隻有敬奉天地，才能統領廣大民眾。當年有夏王朝的帝王夏桀，違背天意，殘害民生，於是商王成湯，應天順民，廢黜夏桀，成功革命。當下商王子受，罪孽超過夏桀，虐殺賢良元老，殘害仁義諫臣。現今商王自信天命在己，自以為不必有什麼敬畏，完全可以我行我素；自以為祭祀天地，根本沒有什麼既得利益；自以為殘暴肆虐，並不會有什麼後患無窮。所謂‘前車之鑒，行之未遠。’而夏桀就是這樣的鮮活例證。
【原文】天其以予乂民，朕夢協朕卜，襲於休祥，戎商必克。受有億兆夷人，離心離德。予有亂臣十人，同心同德。雖有周親，不如仁人。天視自我，民視；天聽自我，民聽。百姓有過，在予一人，今朕必往。我武維揚，侵於之疆，取彼兇殘。我伐用張，於湯有光。勖哉夫子！罔或無畏，寧執非敵。百姓懍懍，若崩厥角。嗚呼！乃一德一心，立定厥功，惟克永世。”
[釋文]蒼天已經垂青我來治理天下，我夢中征兆及其占卜，都昭示這次襲擊註定吉祥如意，都表明這次征討商朝必將大獲全勝。現今商王，雖有億萬部署民眾，卻人人自危，並離心離德；而我，即便隻召集十個人，不但個個一心一意，而且同心同德。盡管商王周邊也有許許多多親昵的人，但他們卻不都是像你們一樣的志士仁人。我堅信如何對待天神地祗，民眾也會怎樣對待我；我隻要遵循敬畏天地的昭示，民眾也一定會聽從我的命令。所以，即便百姓有什麼過錯，他們所犯任何錯誤，全都由我一人承擔，因此請你們隨我大膽前進吧。我們必將耀武揚威，所向披靡，鏟除兇殘暴君。我們就要大張旗鼓，棄暗投明，弘揚成湯革命。以此共勉吧，將士們！無所畏懼，才能所向無敵。天下已然生靈塗炭，百姓失去瞭生存容顏。願天地保佑我們！大傢齊心合力，一舉成功，流芳千古。
（下）
【原文】時厥明，王乃大巡六師，明誓眾士。
[釋文]渡河後第二天，周武王巡視匯集的全部軍隊，與他們公開宣誓。
【原文】王曰：“嗚呼！我西土君子。天有顯道，厥類惟彰。今商王受，狎侮五常，荒怠弗敬。自絕於天，結怨於民。斫朝涉之脛，剖賢人之心。作威殺戮，毒痡四海。崇信奸回，放黜師保，屏棄典刑，囚奴正士，郊社不修，宗廟不享，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。
[釋文]周武王說：“天地保佑我們西部的軍民吧！從來天地昭昭，善惡自有公道。現今商王子受，蔑視論理道德，不敬畏天地神祗，殘暴橫行，禍害民眾。竟然剁開清晨渡河人脛骨，看看他們為何不知陰涼刺骨；竟然剖開聖賢人的心臟，瞧瞧裡面構造有否特殊。如此淫威殘暴，已經流毒四海。現今帝王，任用奸惡小人，卻驅逐仁義導師；拋棄經典法規，囚禁正直人士；宗廟社稷因不維修以至荒廢，天神地祗因不敬畏而失去祭祀，但是為瞭取悅艷遇和縱欲狂歡，卻奢華極致而為所欲為。
【原文】上帝弗順，祝降時喪。爾其孜孜，奉予一人，恭行天罰。古人有言曰：‘撫我則後，虐我則仇。’獨夫受洪惟作威，乃汝世仇。樹德務滋，除惡務本，肆予小子誕以爾眾士，殄殲乃仇。爾眾士其尚迪果毅。以登乃辟，功多有厚賞，不迪有顯戮。
[釋文]蒼天無法忍受商王輕蔑，已經顯現將他滅亡的征象。所以你們趕緊行動起來，和我一起去懲罰天敵吧。古人早就說過：‘愛撫我們的可尊為君王，虐殺我們的就是我們的仇敵。’獨夫商王子受罪惡滔天，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，就是天下世仇公敵。樹立美德就是要細心滋養，鏟除邪惡務必鏟草除根。現在上天讓我率領你們，去殲滅天人公敵，請你們積極響應、果敢前行吧。待我登基稱帝，有功的必定會有厚賞，不順從的必遭貶遣。
【原文】嗚呼！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，光於四方，顯於西土。惟我有周誕受多方。予克受，非予武，惟朕文考無罪；受克予，非朕文考有罪，惟予小子無良。”
[釋文]願天地保佑我們吧！我先父文王，如同照臨人間的日月光芒，不僅普照大地，尤其閃耀西方。我有周族屬現今得到多方部落輔佐，如果我打敗瞭商王子受，這並不是我個人的威武功勞，而是我先父文王的功德保佑；如果我失敗瞭，並非我先父文王功德不足，而是我德行還不足夠。”
【編者按語】
漢唐至今，事關“尚書”中《泰誓》標題和內容的質疑，歧義頗多，見仁見智。在此，僅圍繞“偽古文”版本，比照現今網絡上《泰誓》多種譯文，較為突出問題，應在於“惟十有一年”究竟是周文王還是周武王之紀年。
在本文釋意中，之所以界定上篇發生時間，應為“周文王稱王紀年”的11年。除依據唐孔穎達《尚書正義》所“疏”外，再者，即參照皇甫謐《帝王世紀第五》中的片段，其原文釋意如下：
“王季在殷商帝乙時，曾被任命為西部首長，即西伯，並賜給圭、瓚、鉅、鬯等禮器。周，姓姬。周文王時，開始整飭政治，三年後，據說天下，已有三分之二民心，歸順於周。於是，周文王名列殷商帝紂的三公。周文王15歲時，有太子姬發，97歲去世。太子發繼位，即周武王。周武王繼位第二年，在孟津演練軍隊；第四年，討伐商紂獲勝，並登基為天子，國祚以木德承水運。周武王，將都城自豐遷址鎬，享年93歲。太子誦繼位，即周成王。”
